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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文科学院院士、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许杰

文/许柏成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坐落在旧金山市中心，是一座经过改建的20世纪初法式风格的大理石建筑，正门朝西，与市政大厅相对，也面向着太平洋彼岸遥远的亚欧大陆。门厅的两只铜狮甚为精彩，彰显着古代亚洲艺术的高雅与神韵。走进博物馆，你的心灵更为馆藏的亚洲古代艺术品所震撼。亚洲艺术博物馆是美国收藏亚洲艺术品最丰富的博物馆，其中尤以中国古代艺术品最为精彩。

现任馆长许杰先生，是第一个在美国大型艺术博物馆担任馆长的华裔人士，同时今年5月被选为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成为首位入选的亚裔博物馆长。2015年10月正值此馆史上首个亚洲当代艺术藏品展First Look（“初观”）展出之际，笔者有幸参观亚洲艺术博物馆并采访了许杰馆长，听他对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发展、博物馆在民众生活的地位以及他本人所获荣誉等问题的看法。 

First Look展览现场，右侧为朱金石抽象作品

艺术中国：第一个问题想要聊一下First Look展览，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基于怎样的理念开始收藏亚洲的当代艺术？

许杰：当代艺术是亚洲文化中非常活跃的一部分。亚洲在经济上已经成为美国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工业产品、贸易等，但是文化艺术上，亚洲并没有进入美国的主流社会，还处于边缘的，猎奇性的位置。亚洲艺术博物馆想把亚洲文化变成美国主流社会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然在亚洲文化中，最活跃的就是当代艺术。

从博物馆的历史上来讲，我们是举世闻名的以收藏古代艺术为主的博物馆，但是往往人们对古代的东西有点距离感，怎么把古代的东西，特别是亚洲古代的东西同今天美国民众的生活密不可分地联系起来？我觉得当代可以起到一个很好的桥梁。博物馆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体，古代艺术生命成长的下一个篇章就是当代艺术。我们今天称“古代”、“当代”，是人类对自然世界和人文世界的分门别类，这样杂乱无章的世界好像就变得有秩序了。但所有的分类都是人为的，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不是绝对现实的存在，这就回到我原来提出的概念——所有的艺术都是当代艺术。

今天和国内访问学者一起看战国和秦汉的漆器，在当时这就是最前卫的当代艺术，它不是古代艺术。所以我之前讲过，唯一做“古代艺术”的就是作伪的人。哪怕有的艺术家以古代艺术为灵感，其实做出来的也是当代艺术，同古代对话。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故事一定要连续。一个层面上，进一步扩展我们博物馆艺术内容的范围，把故事从古代延续到今天，这样做便于民众对当代亚洲和古代亚洲有更亲切的认识。我对博物馆理念的核心就是“关联”两个字，探索亚洲艺术古代和当代的关联性。第二个方面，要探索亚洲艺术在全球的关联。第三，探索亚洲艺术和今天生活的关系。

First look，中文我们叫“初观”或者“第一次”，把我们博物馆馆藏的当代艺术展陈出来，当然不是全部，只是选一小部分，第一，宣示我们不只是一个古代文化的领军机构，当代艺术也是我们努力的方向。第二，把当代艺术在古代的背景下展陈，这样可以将当代艺术和古代艺术进行互动并进行诠释，全盘当代的艺术博物馆或画廊做不到这一点。

First Look展览现场，右侧为陈曼摄影作品

艺术中国：这些亚洲当代艺术作品来源的方式什么？

许杰：大部分是捐赠，也有购买。比如这次展览中时尚摄影师陈曼的两幅作品，艺术家很支持我们，她知道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地位，所以一卖一赠。大部分还是捐赠，因为从购藏经费来讲，和私人收藏家相比，美术博物馆的资金还是很匮乏的。但我们得到大家认同的是，我们博物馆的声誉非常好，所以有许多人愿意捐东西给我们。

艺术中国：对于亚洲当代艺术的收藏，在您的上任后是不是最多的？

许杰：是，我在这里有很大的推动。其实我们展览已经大规模地做了好几次了。我们对每个展陈都很有创意，我们博物馆的团队是很优秀的。但这是第一次整个展览都是我们馆藏的东西，而且许多东西都是近一、两年收藏的。我们做过刘小东和展望还有其他好几位艺术家的展览。当年都做得很不错，但因为场地的局限一般都做得很小，但我们现在规模要做大，所以做了一些比较大的动作。

 

艺术中国：未来您对当代艺术收藏或展览计划是什么？

许杰：我对当代亚洲艺术概念的理解不单是当代亚洲人创作的当代艺术，亚裔美国人从文化种族上也是属于亚洲。我们并且不管艺术家的肤色、种族，只要他创作的内容或形式同亚洲有关系，都属于亚洲艺术的范围，这样可以更进一步诠释亚洲在全球的意义，所以我们将来展览的概念会很灵活很宽泛。

但我们的收藏将侧重于特定的区域，因为场地有限，资金有限，而且要和自己原有馆藏的内容相配合。我们偏重于同传统亚洲艺术有关联的艺术品，比如新水墨，这是我们比较关注的。“初观”这个展览，三个展厅中有一个展厅作品主题都是新水墨，但其实里面真正的水墨很少，都是新媒体、视频、动漫、影像。但它受到水墨的影响，所以水墨的概念本身也很宽泛。

First Look展览现场，韩国艺术家金益宁(Kim Yik-yung)瓷器与郑重宾水墨作品

艺术中国：作为博物馆界的专业人士，您对美国的博物馆行业有很多的观察和思考，关注着行业的发展现状。在您看来，在民众的生活中，博物馆正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它未来的发展趋势是什么？

许杰：我觉得博物馆未来会越来越变成民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已经在博物馆行业做了30多年，1983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上海博物馆，第一个工作是馆长秘书。1990年来美求学，1996年就任西雅图艺术博物馆中国艺术部主任，2003年担任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主席。2008年，我到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来做馆长。巧的是，我1983年到上海博物馆工作的时候，正好中美建交不久，中美第一对姊妹城市就是上海和旧金山。作为文化交流的项目，上海博物馆送一个展览到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来，叫“六千年的中国艺术”。这是中美建交以后，大陆第一个单独的一家博物馆到美国展览。所以我第一个了解的美国博物馆就是亚洲艺术博物馆。没想到25年间，我从当初上海博物馆的一个初级员工，到旧金山担任馆长，我觉得很有缘分。

911以后，发生一个现象，许多美国民众跑到教堂，也有很多跑到博物馆。到博物馆可以安静下来，反思和追悼无辜的生命，同时反思这个世界的变化，所以当初许多人把博物馆叫成世俗的教堂，不是宗教传教的地方，但是大家心灵向往的地方。我觉得这从一定程度上讲出来博物馆对人类的灵魂和精神层面的重要意义。现在我们又在信息化的时代，许多都是可以虚拟的，博物馆界开始很担心，是不是很多名作就不需要看实物了。但很快发现这一担心是不必的，大家网上了解得越多，实在的东西反而更珍贵。最近看到网上好多消息，大家蜂拥去故宫看《石渠宝笈》，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二十年前做一个《石渠宝笈》的展览可能看的人很少，现在民众对实在的、真实的文物需求越来越强烈。所以将来的博物馆我觉得会变成民众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这不是说有这个优势我们就可以坐享其成，所有的艺术都有故事。人类精神中最不可缺少的就是讲故事。所以艺术永恒不断的生命力就在于总能生发出新鲜的内容，新鲜的故事。这是博物馆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样同民众的需求就会更好地结合。

First Look展览现场，刘国松水墨作品《中秋节》

艺术中国：在亚洲艺术博物馆的收藏中，最精彩的部分是关于中国艺术的藏品。在您看来，中国和美国的博物馆界有哪些优势可以互补和联系？

许杰：中国的文化悠久灿烂，所以中国有非常丰富的古代文物进入美国民众的生活，同时中国的当代艺术也在蓬勃发展。美国本身是一个移民国家，它对许多文化是兼收包容的，所以许多博物馆是百科全书式的博物馆，有许多全球性的藏品，这往往是中国所缺乏的。中国丰富的是本国的文化，不说欧洲、非洲，对亚洲和邻国文化的收藏相对都很少，这往往是与美国博物馆可以做互补的地方。这其实已经在发生了，像国家博物馆，上海博物馆以及其他一些比较大型的博物馆，现在做海外来的展览，非中国的艺术也很多，可见民众有这个需要。我们博物馆虽然不是全球性收藏，但是我们对亚洲各个区域的文化都有代表。所以我们可以同国内的博物馆配合。

艺术中国：在您看来，国内的美术馆、博物馆在策划展览方面有哪些可以向美国的博物馆借鉴的？

许杰：中国古代一直都有这个智慧，叫“慢工出细活”。中国博物馆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动作太快。几个月，半年就要做一个展览。在美国博物馆一般筹备一个大型展览要3-5年。从单个展览来讲, 看来费时好久，但这是要保证学术质量和展陈效果, 并充分开发文宣项目。 而且各个展览的筹划在不同的起跑线上循序渐进，每三个月左右就会有新展览开放，因此不会有等好久才能看到一个的感觉。中国博物馆动作太快的现象与中国整个当代社会的状况有关系，急于出成就，急功近利，过了三五年以后这个成就可能就等不及了。但是作为一个民族文化来讲，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First Look展览现场，王季迁水墨作品

艺术中国：您在今年5月份当选美国人文科学院院士，这份荣誉对您意味着什么？您怎么评价自己7年来在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工作？

许杰：当初收到这个通知的时候，很突然。因为这没有什么申请和报名，现在连谁提我的我都不知道。一方面我觉得很高兴，很荣耀，另一方面也觉得非常惶恐。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感，应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作为亚裔和华裔在美国社会尽我所能。客观地说，在两个方面我做到了第一，第一位在美国历史上担任大型艺术博物馆馆长的华裔人士，美国历史上第一位亚裔博物馆馆长被选为人文科学院院士。我觉得其实从这个层面上来讲，美国社会还是任人唯贤的。所以我想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反应了我们过去七年的一些成果，但是这个成果不光是我个人的，因为我有一个很好的团队，这方面我很荣耀。惶恐的是这对我的要求很高，怎么在我有限的能力当中做出我的贡献。

 

艺术中国：今年旧金山举办了首届湾区旧金山亚洲艺术周，在您看来旧金山独特的区位优势和文化传统对举办亚洲艺术周有哪些优势？

许杰：旧金山有几个优势。第一，它是华裔在美国最早移民定居的城市之一，所以它跟中国的联系根深蒂固。第二，旧金山有世界高科技的领军地方——硅谷。地理位置同中国、亚洲比较近。博物馆不能一架马车驱动，什么事情都要一个团队，大家群体一起做才能做得更有成效。这一次的旧金山亚洲艺术周是由南海艺术中心来筹办，我觉得他们做得很好。虽然规模相对来说还小，但是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成效。这一次不管是内容范围还是时代范围覆盖面都很广，从古代到当代。开幕的学术讨论会请来做报告的都是对亚洲当代艺术研究、策展、收藏或者营销深有功底的人物，所以活动的起点就很高了，这几个方面都是很好的开端。

First Look展览现场，观众观看徐冰影像作品《汉字的性格》

艺术中国：您如何规划亚洲艺术博物馆的未来？明年将迎来亚博50周年的庆典，有哪些展览和活动？

许杰：我们博物馆一般每年有三个大的展览档期，每个档期都是一个大展。但明年会有所不同，第一个档期就有三个展览。第一个展览以“黄金”为主题，叫做“隐藏的黄金——亚洲艺术中黄金的意义”（Hidden Gold: Mining its meaning in Asian Art 展期：2016.03.04—05.08）。因为黄金这个材料在亚洲各个文化中都用得很多，馆庆50周年，英文就是“Golden Anniversary”，同时也是对华裔在旧金山历史的回顾和尊重。旧金山的英文名叫San Francisco，来自西班牙文，而早期华人劳工因为淘金，称之为“金山”，来这里开创新的生活。

第二个展览是有关伊斯兰文化的（Pearls on a String: Artists, Patrons, and Poets at the Great Islamic Courts 展期：2016.02.26—05.08），当代的世界在中东地区，政治和战争的问题非常之大，更需要美国的民众乃至全球的民众对伊斯兰文化艺术有更多的认识。 这样的话我们就能用更有智慧的方式处理那个地区的许多问题。

第三个展览叫“中国中心”（China at the Center: Rare Ricci and Verbiest World Maps 展期：2016.03.04—05.08），这是明朝末年和清朝初年，宫廷请传教士绘制的两张地图。这两张地图非常巨大，从来没有在一起展览过, 非常难得。我们今天看见的世界地图是中国在一侧，但这两张地图第一次把中国放在靠近中心的位置。

第二个档期是来自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皇帝的珍宝”（Emperors’ Treasures Chinese Art From the National Palace Museum, Taipei 展期：2016.06.17—09.18）。台北故宫博物院和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馆藏曾经都属于同一个皇帝，虽然现在在两个不同的地域，但是文化上是一脉相承的，都是中国的帝王文化。 离我们最近的，最大的皇帝收藏家就是乾隆。所以展览中有许多东西都有乾隆的跋，或者是乾隆时代的艺术品。 展览从宋徽宗时代一直到慈禧，包括八个皇帝和一个皇太后，来反映出中国宫廷文化的精髓。

第三个档期是关于印度的史诗《罗摩衍那》（The Rama Epic: Hero, Heroine, Ally, Foe 展期：2016.10.21—2017.01.15），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史诗，既有宗教意义又有文学意义, 激发了大量艺术品。印度也是亚洲地区非常重要的古代文明，今天也是非常鲜活的现代社会，不光是艺术，在科技、工业上都有许多新的发展。

2017－2020年，几乎每年都会有来自中国大陆的重大特展，请大家静候好消息。

First Look展览现场，沙特艺术家Ahmed Mater作品（左）、刘小东作品《河》（右）与日本艺术家Yako Hodo藤编作品（前）

艺术中国：近期亚洲艺术博物館的官网（http://www.asianart.org/）新增加了中文版，这反映了一种什么趋势？

许杰：对。我们上周六中文版刚刚上线，我们现在除了英文以外，共有另外四种语言：中文，韩文，西班牙文，法语。中文有两个版本，一个简体字版，一个繁体字版。我觉得中国的游客越来越多，博物馆也成为中国游客喜爱的地方，为他们在旧金山的旅行增加了色彩。另外，现在学汉语也是美国非常普遍的一个现象，所以我们也希望能促进美国观众对汉语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