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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它养得这么肥,蛮好做一碗乌鸦炸酱面 发布时间:2017/11/18 15:08:05   来源:凤凰网

 

谜鸦

葛亮

 

希区柯克拍摄电影《鸟》的结尾,本来设计的场景是这样的﹕

挤挤挨挨的海鸥,布满了整个金门大桥。

旧金山最终不是男女主角的诺亚方舟。影片的主题于是宿命了,欲罢不能。

环球电影公司拒绝了他的构思。这于希区柯克而言是不幸,于我们是幸事,至少有些希望,留了下来。

简简看了电影说,我才不信这个邪,几只鸟而已。我不相信几只鸟就能毁了人类。

说完了这些,简简很激动。跑到洗手间去呕吐。

我知道,是她的妊娠反应上来了。

马桶哗啦一下子,我耐着心给她砸了一上午的核桃全都付之东流。

简简漱了口,擦擦嘴巴走出来。用很郑重的口气对我说,毛果,我想要一只鸟。我要一只和女主角买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鸟。

我们在花鸟市场转悠。

简简看什么都像看书,一目十行。

我说,你慢点儿,这样错过了都不知道。简简不管,在前面急行军。

突然,她停下来。说,看嘛,在这儿哪。

真的是它们,电影里所谓的LoveBird,爱情鸟。我看见笼子里两只小绿鸟,羞答答地挤作了一团。我就说,这鸟见人一点不大方,跟早恋似的。

卖鸟的是个败了顶的温州人,看我们有意思,就说,这鸟老好的。马蛋鹦鹉,买一对回去,和和美美。

简简问﹕马蛋?

马蛋,对,马蛋花。温州人打着手势,比画出一朵层层叠叠的花来。

我明白了,是牡丹。

简简冷笑了一下,呵,马蛋。说完头都不回地走了。

我从后面追上去,说好好的怎么又不要了。我问她,是不喜欢那个金鱼眼的温州人?

简简抢白了一句,我买鸟,又不是买那个温州人回去养,他长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简简打比方,有时候有些十三点,道理却是对的。

我说,不喜欢那对鸟了?

简简说,鸟是喜欢,可我恶心那么个蹩脚的名字,什么马蛋。

是你自己听错了,误会而已。

有什么不同,反正我已经烦了。

简简一路往前走,突然停住了。

简简指着一只挺大的笼子说﹕毛果,你看。

笼子里头是只黑色的鸟,安静地落在架上。它发现简简在盯着它,并没有畏缩的表情,反而侧过头,直勾勾地盯回去。简简对它吹了声口哨,它很迅速地蹦了一下,然后昂然地抬起头,嘴里发出了喑哑的一声。

我说,它叫得可真难听。

简简问老板,这是什么鸟。老板坐在暗处,头也不抬地说,八哥。

简简兴奋起来,那会不会说话?

老板说,还没教,不过已经给它剪了舌尖,你们回去一教就会。

简简很遗憾,你为什么不教它呢。

老板很讨好地笑了,我没什么文化,一天到晚说粗话,怕把它教坏了。小姑娘,看你们两个斯斯文文的,回去教它念唐诗吧。

简简看了一会儿,对我说,它的样子好,比别的鸟清醒。

然后又说﹕就是它了。

简简做事,虽是信马由缰,但是向来速战速决。而我因为瞻前顾后,就显出优柔来了,为了让她觉得我像个男人,我就经常迅速迁就她的决定。

这回也是,我迅速地付了钱,把这只很黑的鸟给她拎回了家。

简简把鸟放到露台上。

简简说,这个家没什么好,可是有一个大露台。

在我眼里,这露台却是个很大的败笔。我们没什么钱,买了一个小户型。这露台不是送的,实实在在地算进了平方数里去。这么大的露台有什么好,夏不能避暑,冬不能御寒。大而无当,一无是处。比主卧还大,又不能用来睡觉。我这么一说,简简就不服气,怎么不能,我巴不得在露台上睡,最好是做爱才好哪。

我说,你疯了,光屁股溜溜地在外面展览,你可别毁我。

简简就说,这叫野合懂不懂,现在时髦着呢。亏你读了一肚子四书五经,连孔子哪来的都不知道。

简简这会儿在露台上,对着她的鸟抒情。简简说,噢噢噢,小可怜儿,你爸是个二百五,急吼吼地搬进来,房子里装修的味儿还没散呢。妈咪可是心疼你,怕你呛着,幸好我们有个大露台,噢噢噢。

我一听就火了,我说,哎哎,话说清楚,谁二百五,谁急吼吼的了。还有谁是谁的爸,话可得说清楚。

这鸟可算给你买着了,用来变着法地骂我。

简简不理会我,还在那儿巴巴结结,絮絮叨叨的。

鸟却也不怎么理会简简,自顾自地理了理毛,然后就是一脸目无下尘的表情。

我突然有些烦它,就说,看它那副鸟样。

说完觉得自己讨了没趣,它是鸟,自然是一副鸟样。

简简跑到厨房里去,乒铃乓啷的。我进去一看,她正在砸核桃,我就夸了她,说,不错嘛,知道自力更生了。

她哼了一声,一把把我推开,雄赳赳地朝露台走过去。我跟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核桃仁一粒粒地放进八哥的食盒里去,脸上堆积着孝子贤孙的神色。我心想我真是命苦,我把她伺候饱了,她去伺候鸟。

那鸟似乎并不领情,挺有抱负地只管望着天。

简简很愤懑地转过头,说,一定是你刚才吓着它了。

我用沉默表示对她的轻蔑。我正沉默着,就看见那鸟飞快地低下头去,衔起一颗核桃仁囫囵地吞了下去。

我赶紧指着它,对简简说﹕快看。简简回了头。它已经恢复了不受嗟来之食的矜持模样。

简简就痛心疾首地呵斥我,看什么看,看它都给你吓呆了。

在那一瞬间,我对这只鸟产生了恨意。在我的知识结构里,八哥的印象尽管模糊,我觉得基本算得上是种磊落的动物。虽然在鸟类里也不出人头地,却是很本分的风格。

这只鸟看上去,就有些诈。

一个小时后,食盒空了,简简终于醒悟过来。她只顾着高兴了,没对这只鸟人前背后的不端品行做深入探讨。

晚上睡觉的时候,简简说家里添了个新成员让她激动得睡不着。结果熄了灯,很快就响起了她轻轻的鼾声。

睡不着的是我。

我披了衣服到了露台上,猛然间产生了错觉,以为笼子里空了。这只鸟黑色的羽毛,已经和暗夜融为一体。它仍然很安静地站着,也许是疲惫了,把头深深地埋进了翅膀里。我突然有些自责,觉得它其实是一只无可厚非的鸟。我咳嗽了一声,它警觉地抬起头来。这一刹,我看到它眼睛里射出很冷的光芒。我打了个寒战。它烦躁地动了动,低低叫了一声。

卧室里响起简简很紧张的声音,毛果,它是不是饿啦?

我赶紧回到床边准备哄哄她,让她息事宁人。看见她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回到家的时候。

听到简简又对着鸟笼子喃喃自语。

我估计她说的多半和我有关,而且多半对我不利。

果然,简简在说,简简是好人,毛果王八蛋。

简简一遍遍地翻来覆去只是说这一句。

我说,弱不弱智,没有新词儿了。真以为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了?

我把皮鞋脱下来,沉重地扔在地板上。

简简转过头,很严肃地"嘘"了我一声。轻轻地说,我在教它说话呢。

哦?听她这样一说,我也蹑手蹑脚起来,我问她,有没有成果?

简简就很沮丧地摇摇头,舌头都说麻了,开始教唐诗,它不理我。我想是不是太难了,起点就放低了。这几句都教了好几小时了,还是没反应。

简简突然又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它是不是饿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惦记着吃,它又不是饭桶。

我想了想说,可能还是你的教育方法有问题,恐怕没有卖鸟的老头说的那么简单。等我,我去网上Google一下。

我很快查到了,就叫简简过来看。

八哥又名鸲鹆、鹦鹆、寒皋、华华。属雀形目,椋鸟科。全世界共有一百一十二种。现在常见的是我国长江以南地区的留鸟。广泛分布于华南和西南地区、台湾、海南岛等地。

八哥全身黑色,雌雄同色,体长约二十六公分,翼长约十三公分。尾短呈楔形,嘴和脚呈黄色,喙直长而尖,脚长而强健。飞行速度快,姿势平直。此鸟性情温顺,它的鸣声嘹亮,富于音韵,因善于模仿他种鸟类鸣叫,智商高,学习人类语言及训练做各种表演的能力强,因此成为人们喜好之宠物笼鸟。驯养八哥要从幼鸟着手,在食物的引诱下,使它去掉对人的胆怯心理,能听从主人的召唤。关键问题要对八哥的音头进行加工,一般称作"撚舌"。用手指蘸上香灰,伸到鸟嘴内,使香灰包住鸟舌,然后从轻到重地进行揉捻,舌端会脱掉一层硬壳,养半个月以后,再进行一次,这样便能教它说话了。另外,还有一种方法,用剪刀把鸟的舌头修成圆形,再进行训练。

每天早晚空腹时教,周围环境要安静,无嘈杂声音。教的话音节应先少后多,一句学会后再教第二句。每"说"清楚一次便赏给鸟喜欢吃的食物。像香蕉、昆虫等。需多次重复,一般学会一句需三至七天,能学会十句话的为优秀者。

看到这里,我和简简相视而笑。简简说,原来如此。

跟着她又踌躇满志了﹕可把我折腾得不轻,明天再接再厉。我就知道之前是不得其门而入。

我说,又来了,放什么马后炮。

简简就嬉皮笑脸地说,嘻嘻,过奖,其实放的是马后屁罢了。

我对简简发不来脾气,因为她糟蹋起自己,比我还不遗余力。

吃了饭,我在书房里上了会儿网。外头安安静静的,我心里好生奇怪,想今天见鬼了,简简居然没在客厅里哭哭啼啼地追韩剧。

出去一看,简简安安生生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是本很厚的书,做失神状。

我说,老婆,你可是有阵子没阅读了。我走近了,把封面翻过来,竟然是本《汉语大词典》。简简烦躁地打开我的手,哎呀,我这页做了记号呢,别烦我,起名字呢。

简简捧着本词典,蹙眉沉思,失魂落魄,在酝酿一个名字。我很欣慰地恍然了。

这一刻,我有些感动,觉得简简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不过我还是给出了理性的参考意见,亲爱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用这么深谋远虑吧,不急。

简简抬起头,一脸茫然﹕鸟怎么分男女。

我泄气极了,算你狠,以为你在关心我们的下一代呢。

简简不搭理我,专心致志地窝在沙发里继续发癔症。

简简跑到CD架跟前一阵乱翻,突然惊叫一声,举着一张唱片郑重地回过头来,对我说,有了,就叫"谜"。

简简手里是一张Enigma,她最爱的"谜"乐队。

我们的(具体说是简简的)鸟,被正式命名为"谜"。

简简对着露台大声地喊﹕谜。

"谜"扑闪了一下翅膀,在笼子里发出一声钝响,它被吓了一跳。

简简说,为"谜"起了名字,她要庆贺一下。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简简洗过了澡,光溜溜地钻进我的被窝。

对于我们的夫妻生活,简简向来是采取"明示"的态度。简简说,她要的就是古希腊式健康明朗的性和爱,一切拐弯抹角,遮遮掩掩的面纱都是需要扬弃的。因此,我对她的响应也一向十分"明朗"。因为年轻,我似乎没有力不从心过。

也因为简简的兴之所至,和我缺乏应有的思想准备。稀里糊涂的简简算错了安全期,我们一次燕好之后有了确凿的成果。

关于这孩子的去留问题,我和简简有过相当激烈的争论,我认为由于简简的年幼无知和我的事业无成,这个孩子的到来将会搞得我们手忙脚乱。简简的态度十分强硬。在做总结陈词的时候,她用了一句很深刻的话一锤定音。她说﹕这孩子我是要定了。毛果,你别以为你生下来比我多了个把儿就能怎么地,这孩子就是我将来攥住你的把柄了。

由于简简一向把话说得触目惊心,到了我有了还口之力的时候,大势已去。

今天,我搂着简简温热的身体,却突然觉得心不在焉。

简简的体味莫名地发生了某种变化,似乎是身体内部的腺体所分泌出的某种气息,变得温柔淳厚了,有些来自雌性的克制与抗拒的信号,对我发出了警示。

我很诚恳地问她,宝贝儿,这样会不会对孩子不好。

简简说,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孕期适量的性生活是可以促进胎儿发育的。

我有些吃惊,还有这样诲淫诲盗的大夫。

我正在踌躇,简简突然忧心忡忡,毛果,你不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吧。

为了证明简简所言为虚,我必须在短时间内一振雄风。

简简的主动终于令我六神无主。我的欲望在刹那间膨胀起来,我们终于交缠在一起了。我们像两只心无城府的小兽,肆无忌惮地堕入了欢愉。

这时候,我正在无边无际的欲海里游弋,我正喘息着,雄心勃勃地要登上一个浪尖。

突然,"嘎!"高亢又刺耳的叫声。我头皮一紧,这没来由的一声,把我实实在在地甩到了礁岩上。我痛不欲生,迅速地疲软下去了。

简简从我身子底下钻出来,没心没肺地大笑。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我有些恼羞成怒,捡起一只拖鞋,朝着笼子使劲地砸了去。嘎,又是一声,扑腾完了,"谜"煞有介事地看着我,直勾勾地,眼里射出了冷漠的光芒。

我垂头丧气了。

第二天是周末,应简简的指示,训练"谜"说话的工程正式启动。为了表示我的宽容大度,我必须积极地参与进去,尽管心里满怀着恨意。

简简本着赏识教育的原则,准备了一大堆的核桃仁和花生米。

简简把上次我给她找的资料打印下来了,一共几句话,她还十分迂腐地用红笔在上面画了又画。简简重温了一下重点,严肃地说﹕

现在我们开始给谜"撚舌",毛果,把笼子打开。

我说,你撚你的,我在旁边给你当副手。

简简不耐烦地说,让你开你就开,它要是咬我怎么办。我嘿嘿冷笑,就知道你是叶公好龙。我打开笼门,小心翼翼地把"谜"捧出来。"谜"还算配合,并没有一惊一乍的表现。还没咋地,简简又开始对它赞不绝口,我都快给她烦死了。

简简又捧出了一小碟子灰来,我很好奇,问她,你打哪儿弄的香灰,不会是蚊香吧?简简不屑地说,切,蚊香有毒你知不知道,我会有你那么丧心病狂?接着她轻描淡写地说,昨天晚上,我烧了你几根烟。

我心里一惊,我的万宝路啊。自从简简怀了孕,我烟瘾一上来,就只好楚楚可怜地蹲在角落里嚼茶叶。好你个林简简你在家里搞禁烟运动,为了只破鸟,竟然自己冒自己之大不韪。

"用手指蘸上香灰,伸到鸟嘴内,使香灰包住鸟舌,然后从轻到重地进行揉撚。"简简吐字清晰地读完了以上的段落,然后和我大眼瞪小眼。突然,她很粗暴地吼起来,毛果,你怎么还愣着,揉撚,揉啊。

我也火了,我说林简简,你不要欺人太甚,没看我正攥着鸟啊。简简说,那好,我摁着它,你来揉。

我没心思跟她理论了,避重就轻,世上唯女子与鸟难养也。

我捏了把烟灰,使劲撬开"谜"的嘴,要往里头塞。简简手腾不出,死命踹了我一脚,说,有你这样的么,要噎死它啊。讲点策略好不好,核桃仁。

这鸟到底头脑简单,看见我手心里的核桃仁,经不起诱惑,张开了嘴。我趁机把蘸了烟灰的手指头伸到它嘴里。我还没捏住它的舌头,它已经醒觉了我的暗算,努力地甩了甩头,把嘴腾了出来,照着我虎口就是一下。

这一下是往死里啄的。没怎么耽误工夫,就看见暗色的血流像条红色的蚯蚓从我手上蜿蜿蜒蜒地爬下来了。"谜"很敌意地看着我了,黑色的眼睛里是很恶很残的光。它在简简手里挣扎了一下,好像不是为了脱身,是准备了更为猛烈的进攻,蓄势待发。

简简惊慌失措地看看"谜",又看看我。

我举着血淋淋的手,终于气急败坏地说,靠,比老鹰还凶,有这样的八哥吗?

几天以后,我们楼下的吴胖子解答了我的疑问。

吴胖子是我们这片儿收废品的山东人,隔阵儿就上我们家来,因为跟我们,总是"有生意做"。简简心血来潮订了太多的大刊小报,没时间看,归置归置用葱皮绳一捆,新崭崭地就扔给胖子了。

这回吴胖子来了,看我右手上缠着一层层的纱布,就大呼小叫地表示关心﹕呀,毛老师,受伤了呀,咋弄的?

我心里就有些酸楚,除了林简简,天下人对我都挺好的。

我大事化小地挥挥手,没事儿,给鸟啄了一口。

吴胖子就大惊小怪地问道,啥个鸟,这厉害?

我就朝露台上努努嘴。

吴胖子过去看了,转过头来,很迷惑的样子,嘴里嘟嘟囔囔的﹕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也是,养什么不好,挂个乌鸦在家里,怪不吉利的。胖子说完了,就看到我比他还要迷惑的脸。我回过神来,终于说,胖子,说话要负点责任啊,这鸟叫八哥。

胖子又过去仔细看了,很负责任地说,八哥我大大养过,翅膀底下有两道白杠杠,这个没有。这就是乌鸦,我们乡下叫老鸹,专吃死耗子。

我心里犯起一阵恶心,莫名其妙地辩解起来,可这鸟,还吃核桃什么的。

胖子说,这鸟命贱,其实是,啥都吃,逮啥吃啥。

结论似乎很确凿了。

可简简的嘴很硬,说,毛果,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吴胖子的话你也信。他哪回收我们报纸杂志不短斤少两。

我说,好,林简简,既然你执迷不悟,我就去找个有常识的人来。

第二天,我喊了我们学校生物系的小韩来家里吃饭。

吃过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谜"引见给了小韩。小韩也有点吃惊,做了论断后,又很实诚地把乌鸦的食性﹑生活习性什么的口若悬河了一番,跟给本科生上大课似的。

简简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临走的时候,小韩跟我转文,说,真没想到嫂夫人还有此雅好,真是金屋藏乌啊。

我回他,拙荆不才,小有怪癖耳。你积点口德,别到学校给我添麻烦。

我知道我还是有知识分子的迂劲儿,说一个人有怪癖,总比说他无知听起来体面些。

这回我可理直气壮了,我说,林简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简简披头散发地窝在沙发里,像一个罪人。

我说,今天先这样,明天我到花鸟市场找那老头算账。

简简终于小心翼翼起来﹕毛果,再把"谜"留一天不行么。

我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了恻隐之心﹕也行,我明天先去瞧瞧那老头,再通知工商,后天把这鸟东西拎过去跟他当面对质。别"谜"呀"谜"的了,一假冒伪劣,不配这个名字。

第二天我去了花鸟市场,那老头竟然不在了。那间铺子门锁着,我朝里面一看,是空的。我想坏了,这老头肯定是积怨太多,拍拍屁股暗度陈仓了。

我就问隔壁铺子的小老板,他很诡异地看了我一眼,耳语似的对我说,老头子死了。你是来租铺头的吧?劝你别租了,不吉利,老头死在里面了。

他口气神神鬼鬼的,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知道,我胸中郁结已久的一口恶气这下没地方出了。回去就把这鸟给放了,留着是个祸害。

一路上,我在想着怎么应付简简。跟她晓之以理估计是白搭,由她闹闹情绪是在所难免了。回到家里,喊了一声没人应。走进卧室,简简脸冲着墙在睡大觉。我心想,蛮好她是面壁思过,思得太多,累了。

我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来个先斩后奏。但这不是君子所为,理在我这边,等她醒过来,光明正大把这事给了结了。

那个"谜",这会儿倒像个没事鸟似的,一只脚搭在栖木上,神情淡定得很。我叹了口气,这鸟东西有个好处,就是宠辱不惊,倒比有些人强多了。我还是把它搁在了露台上,对它说,咱们谁也不难为谁,我待会儿打开笼子你就滚蛋,好来好去。

这会儿,我只有上上网打发时间。打开电脑,吓了一跳。墙纸什么时候给换成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咧着个大嘴傻笑,好像邻居大婶在菜市场捡到了一百块钱。我知道这是简简干的。我心想都这样了,你还要作什么怪,想靠这么个愚蠢的创意力挽狂澜么。

MSN一登录,就看见简简上线了。她老人家醒了,或者刚才其实是在装睡。她今天的名字叫"谁杀害了一只知更鸟",看来是准备跟我针尖对麦芒了。这倒没什么出奇。简简跟我闹别扭,全是实实在在的冷战,一言不发。可夫妻俩总得交流吧,这就得感谢微软发明了MSN这个东西。简简抱着个笔记本无线上网,通过MSN向绝对距离不超过十米的台式电脑发送即时消息。起先多半是对我说些非说不可的事情,比如老家里有人来电话啦,明天下午两点有人来抄煤气表啦。但是很快,简简就会忍不住发些小牢骚。我不理她就说我蔑视她,我理了她就找我话里的碴。这样吵架的战场由现实迅速转向了网络虚拟世界。两个人把键盘打得飞快,硝烟四起。到最后简简气得把笔记本一丢,回到现实世界来掐我的脖子,我在疼痛之余欣慰地笑了,这是我们讲和的标志。

我说,简简,那老头死了。

简简发过来一条链接,我打开一看,乱七八糟的一堆标题﹕"乌鸦智商赛过大猩猩,善于猜测别人意图""乌鸦会说话,问好道吉祥样样都拿手""孟加拉故事:乌鸦救女婴""泰制乌鸦巢汤能医百病""英国聪明乌鸦会制作工具"。真是难为简简了,从哪里搜来的这个网页,竟然全是给乌鸦歌功颂德的。

我说,简简,那个卖给我们乌鸦的老头死了。

简简给我发了一句话﹕"乌,孝鸟也。谓其反哺也。"这是许慎《说文解字》里头的。

我说,简简,你冷静一点,这个乌鸦我们不能留。

简简又发过来一句话,"慈乌,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她怕我不知道这话的出处,注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禽部》。

我心里冷笑了,这个林简简,什么时候变成饱学之士了。要不是我给她恶补,当年考文献学差点及不了格。

我说,简简,我知道东西处久了都有感情,可是,养虎还遗患呢。

简简发话,主教训门徒说:"你想,乌鸦也不种,也不收,又没有仓,又没有库,神尚且养活它。"(路12∶24)

我说,那老头死了,说明什么,说明它妨主。

隔了一会儿,简简没动静,我想,小丫头终于觉悟了。正想着,那边发过来一条﹕我们都知道鸽子有替主人送信的功能,但我们不要忘记《圣经》中记载乌鸦被神差遣每天早晚给先知以利亚送饼叼肉的奇迹(王上17∶2-6)。

我终于烦了,我说,够了,林简简,你少用反动权威来压我。不就是个破鸟么,你值当的么。

我站起身向卧室走过去,简简坐在床上,手里还在稀里哗啦地翻,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满的书,上面贴着五颜六色的纸条。我知道了,林简简对我的资讯轰炸是有准备的。简简抬起头望着我,眼睛是血红的。

我说,我对《圣经》没研究。看不大懂。

简简开口了,好,那你总该知道爱屋及乌的道理,我问你,你还爱不爱我了?

我说,这是两码事。

我说,林简简,你已经魔怔了。我不能让你再这么魔怔下去。

我返身走到露台上,拎起鸟笼子,打开笼门,搁在窗口。我说,出去,快给我出去。

"谜"扑扇了一下翅膀,居然一动不动。简简在卧室里喊出凄厉的一声。我不理会她,我对笼子里的鸟粗暴地嚷,出去,快出去。我终于把笼子在露台沿子上使劲地磕打,我说,滚,滚出去。

"谜"被我磕出来了,它垂直地坠落了下去。忽然,它本能地扑腾起翅膀,飞起来了,飞得很笨拙,时时有失去平衡的征兆。它飞翔的姿态也是丑陋的,让我嫌恶,它不过是一只一无是处的乌鸦。

它是一只鸟,它触摸到了细微的上升气流。它开始在空气中攀升。它不再惊慌,开始平稳地做盘旋的运动。它在天空中盘旋了一会儿,远远地飞去了。它飞去的时候,突然嘶哑地尖叫了一下,难听得惊心动魄。

这时候,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诗来,波德莱尔的﹕麦田里一片金黄/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

我立刻抑制住了荒唐的念头。这会儿大脑里居然出现这样的诗意,不仅是不合时宜,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候,"谜"却突然又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看到它收紧了翅膀,迅速地斜刺过来,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黑色的弧线,像一颗陨石。这动作是很优美的,我惊诧了,这动作不该属于这样猥琐的动物。"谜"靠近了,它笔直地飞向我。它更加近了,它开始呼扇着翅膀,扑打着铝合金窗户的玻璃了。它是要进来,这玻璃是一层透明的坚硬的障碍。它并不觉,因为里面的世界就清清楚楚地在它眼前。它只是愣头愣脑地,一味地扑打,撞击,想要进来。

简简站在我后面,我用身体拦住她。她企图越过我,我回转身,紧紧抱住了她。

简简终于挣脱了我,冲过去将窗户拉开了。"谜"正在准备新一轮的撞击,它失控一样一头撞进来,实实在在地撞在客厅的墙上。它被墙的力量狠狠地弹到地面上。"谜"用力拍打着翅膀,艰难地想要站起来。简简走过去,捧起了它。这时候我听见简简清清楚楚地说﹕毛果,你要是再赶"谜"走,我就和你离婚。

"谜"被合法地留了下来,以一只乌鸦的身份。

我保持沉默,为了简简。简简难得这样执着于一件事情。我必须保持沉默,为了怀孕中的简简。

我想,"谜"不过是一只鸟,一只软弱的鸟,它和所有的鸟一样软弱。

或许比我们人类更软弱。它不会改变什么。

简简将鸟笼子搬到我们的卧室里来了。我知道,她开始不信任我了。

她信任"谜",她给了它最大限度的自由,她将鸟笼子的门敞开着,她把露台的窗户敞开着,她允许"谜"在家里自由出入。她相信,"谜"会飞回来。

我说,是的。我心里却巴望着"谜"永远不要再飞回来。

"谜"没有辜负简简的信任。每天它都会离开家。很快我们发现,它的出入并非心血来潮,它的往返时间在下午四点到五点整。听到"谜"扑打翅膀的声音,抬头看看钟,时针与分针精确地摆成一百五十度角。简简说,"谜"回来了,该做饭了。

简简开始热衷于下厨房,她做饭的时候,"谜"蹲在她脚边。她开给我的超市单子上是越来越多的荤腥。她手里拿着一块精肉说,可以把边角料给"谜"吃。我知道,所谓边角料,会占到这块肉体积的一半。简简不愿意承认她对这只乌鸦另眼看待。

我走进厨房,看到"谜"正在地上啄食一块颜色很新鲜的猪肝。它用爪子按着猪肝,用嘴使劲撕扯着,暴露出了低等的肉食鸟类的本性。它贪婪的样子仍然让我恶心。

"谜"看见我了,它叼起猪肝,蹒跚着走了几步,躲到简简身后去了。

简简眼神警惕地看着我,像一只保护幼雏的母鸡。

我凑趣地说,你把它养得这么肥,蛮好做一碗乌鸦炸酱面。

简简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丧心病狂么。说完她举起手中的菜刀,恶狠狠地向案板上的海带卷抡下去。

简简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这本来是一桩令人喜悦的事情。然而,她没有兴趣与我分享喜悦,好像我不过是个局外人。

到了晚上,简简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对着鸟笼子喃喃自语。简简手里捧着一碗核桃仁,往自己嘴里塞一粒,往"谜"的嘴里塞一粒。她的脸上泛起温情的笑容,这笑容是我很陌生的了,好像对着情人。

我只盼望这种相安无事的状况能够一如既往,这是我的一厢情愿。

有一天,"谜"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只死猫。它飞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露台上晾衣服。"谜"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似乎预感到我将要做的事--我必须从它嘴里把肮脏的猎物给夺过来。这甚至根本谈不上是什么猎物,不过是一只出生不久就夭折掉的小猫,这具尸体在"谜"的嘴里僵直着,散发着腐臭的气味。"谜"一定是从哪个垃圾箱里把它鼓捣出来的。我轻蔑地看着"谜",再怎么锦衣玉食,它也难以改变它低贱的本性。

我拿起一把扫帚,对准了"谜"拍打下去。"谜"受惊一样躲开去,嘴里还紧紧叼着那只死猫。我突然想起狐狸和乌鸦的故事,也许乌鸦真的是一种吃软不吃硬的动物。也许我在"谜"的眼里,是个比狐狸还要凶残的强盗。我顾不上这么多了,继续拍打下去。"谜"吃力地飞起来,突然"嘎"地惨叫了一声,丢下了死猫。肮脏的东西落在八千块钱一套的进口沙发上,发出一声钝响。

我拎起死猫,下了楼。为了杜绝"谜"找回猎物的妄想,我把小猫深深地埋到了楼后面的小花园里。

回到家,简简走到我跟前,很冰冷地说,你打了"谜",我看见了。

我说,我没有。

简简突然扬起手,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记耳光让我茫然无措。

我没有和简简解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掩盖"谜"那些下作的行径,为了什么?是因为简简爱"谜",还是因为我太爱简简。

晚上,在浴室里,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与焦躁。焦躁灼烧着我,化作了生理的欲望,我用手仓促地将这欲望解决了。简简已经很久没有和我做爱了,我是为了她,为了我们的孩子。简简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喘息着,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感觉有冰冷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我说不清为什么,但是,我哭了。

简简怀孕二十周了,我带她去做超声检查。

电子探头在简简光裸的腹部滑动,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体,那是我的孩子,我和简简的孩子。

他让我有些惊讶了。他是那样小,有着小小的耳鼻口,小小的手脚和脏器。但是他又是那么完美,好像一件精妙的艺术品,这是我和简简共同创作出的艺术品,即将问世了。

简简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看着这小小的孩子在她的腹中呼吸,吞咽,看着他每一个轻微的律动。看着他在半透明的羊水里,突然蹬了一下脚。他在妈妈的肚子里撒着欢。

简简轻柔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简简笑了,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泛起了柔美的笑容。这笑容是我久违的了。我紧紧拉住了简简的手,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时候,我听见简简说,毛果,你看,他多么像一只鸟啊。

我心里打了一个寒战。

这孩子紧紧抱着膝盖,真的很像一只蜷在蛋壳里的鸟。

简简和我一样憧憬着这个孩子。

简简买了五颜六色的绒线。她坐在灯光底下,看着一本"针织技巧速成"的参考书,一针一线,开始为我们的宝宝编织小衣服。娇生惯养的简简,笨手笨脚地忙作一团,在编织一顶小小的红色绒线帽。

满头大汗的简简,时时停下手,用手掌比画一下已经织好的部分,欣慰而骄傲地笑了。

这时候的简简,脸上是很神圣的表情,让人感动。

"谜"飞了过来,落在了简简凸起的肚子上。我挥手要赶走它,简简狠狠瞋了我一眼。

简简的腹部弹动了一下,"谜"也在简简的肚皮上颤动了一下,它好像要失去了平衡,喑哑地叫了一声。

简简格格地笑了起来。

我一走过去,"谜"就迅速地逃开了。它真的很识时务,或许它的智商真的赛过大猩猩。

我不再让简简插手任何家务事。

我请了一个钟点工,结果被"谜"给吓跑了。

简简终于有些觉悟,知道我作为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已经算是很善待"谜"了。

在我的伺候下,简简与"谜"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简简坐在沙发上,一遍遍地听德沃夏克﹑威尔第﹑拉赫马尼诺夫,我们和所有曾经愤俗嫉世的年轻男女一样向主流屈服,开始迷信胎教。

我不允许她看电视,因为电视的辐射可能对胎儿的发育造成伤害。

我不允许她吃盐、味精和酱油。这对一向口味浓重的简简多少是种折磨。作为补偿,给她买最贵的各地进口的反季节水果。

"谜"不再出去了,它整日栖息在简简的身边。它在饮食上沾了简简很大的光,它似乎不再是一只毛色晦暗的乌鸦了,它一天天地油光水滑起来,变成了一只不那么令人生厌的鸟了。

我虽然身心劳累,但是心里的幸福感也在和简简的肚子一道膨胀着。

一切似乎都沿着好的轨道在发展,我几乎有些欣欣然了。

这天,我刚刚讲完一堂课。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是简简发来的。

毛果,我要生了。

这时候离简简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零三天。

我发了一分钟的呆,迅速往家里赶。

手机又响起来了,是个陌生而急促的声音,是毛果先生么,你太太在我们医院待产,请你尽快赶过来。

简简自己拨了120急救电话。

我朝医院赶过去。我头脑中是兴奋和莫名的恐惧。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赶到医院。我问医生说,我太太呢,我太太在哪里。

这时候我看到一辆手术担架车推过来,上面躺着简简。我大声地喊,简简。

简简睁开了眼睛,简简的头上渗着薄薄的汗。她看到我,憋足了力气,发出很微弱的声音,简简使劲地说,毛果。为什么他突然不动了呢,毛果,为什么我觉得肚子里这么沉呢。毛果,你听好,要是他们问你要孩子还是要大人,你一定跟他们说要孩子啊。没有这孩子,我也不想活了。

我紧紧拉住简简的手,我说,你胡说什么,再过一会儿,我们就看到我们的儿子了,我们就是一家三口了。

简简笑了。简简说,不,是一家四口,还有"谜"。

到了产房门口,医生拦住了我,叫我在外面等。

我在电视上看过很多的准爸爸在产房门口度秒如年如坐针毡风度尽失。我嘲笑过他们,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的愚蠢。

似乎过了很久,医生走出来,对我说,毛先生,你听好,你太太现在情况很危险,在手术过程中大出血,我们已经调动了血库,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心里一紧。

医生顿了顿,说,还有,孩子死了。

我头脑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医生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他在产妇子宫里已经死了很久,是个死胎。

我脚下一软,跪了下来。我跪在医生面前,我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妻子。

简简抢救过来了,但是,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可是她还活着,这对于我,已经足够了。

我在病床旁边,给简简削一只苹果。简简表情漠然,一只手还放在已经平坦下去的肚子上。

简简突然说,你快回去,你整天待在这里,谁来给"谜"喂食。

我说,它很好。你放心,我把它照顾得很好。

我不能告诉简简,"谜"已经不存在了。

我亲手杀死了"谜"。

医生对我说,产妇已经脱离了危险,可能还需要继续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是有些情况,我作为医生,有责任再向你说明一下。

我说,请讲吧。

你的孩子,不,那个胎儿,非常可惜。他已经发育得相当完全了,但是脑部严重积水,最终造成死胎,这应该是在怀孕后期出现的。有一点,我想向你了解一下,你们家里,是不是养过什么宠物,猫﹑狗,或者鸟类?

我说,没有。

我想了想又说,我们家养了一只乌鸦。

医生似乎有些惊讶,他沉吟了一下说,这大概就是原因了。经过化验观察,产妇已经感染上了弓形虫病。这种病由一种弓形虫寄生引起的感染造成,主要以猫和猫科动物以及某些鸟类为传染源。孕妇感染弓形虫病,会通过胎盘传染给胎儿,后果相当严重,可能引起流产、死胎,有接近一半的婴儿出生后会有畸形、耳聋、失明、脑内钙化、脑积水、智力障碍等问题,甚至导致死亡。你们家的这只乌鸦,应该就是弓形虫病的传染源,建议你尽快处理掉。

我回到家里。

"谜"正趴在沙发靠背上睡觉,看见了我,睁开了眼睛,站起来了。它对我扑扇了一下翅膀,好像要飞过来。经过前一段时间的和睦相处,它已经不怎么惧怕我了。

我把"谜"捧在手里,抚摸一下它漆黑的羽毛。

我举起了"谜",用尽了力气把它往地板上狠狠地掷下去。

"谜"抽搐了几下,死了。

这是在一瞬间结束的。天色慢慢暗下去了。我蹲下身子,看着谜的尸体,在黑暗里闪着青蓝色的光。

简简出院了。

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的时候,我拿出钥匙开门,突然听见简简说,至少,我还有"谜"。

简简抱着空鸟笼,站在我身后。

我说,"谜"飞走了。

简简说,你说谎,你杀了"谜"。

我说,是,我杀了它。它把我们的孩子永远地杀死了。

简简走进卧室里,没有出来。

尾声

第二天,简简拎着她的鸟笼子,从楼上跳了下去。

我想,我不会再爱上一个养鸟的女人。

(获二〇〇五年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

本文选自葛亮小说集《谜鸦》,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链接,即可以优惠价购买葛亮的小说喔!

作者:  葛亮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出版年: 2017-10页数: 296丛书: 葛亮短篇集系列ISBN: 9787508675299